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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永朝|“未来30年”之我见(3)

2016-12-21 段永朝 段永朝读书

刚才朱嘉明老师提了几个担忧的问题,我想回应一下。我觉得有两点意见:第一,朱老师对这种“自以为是的状态”表示担心,我高度同意[朱老师认为今天的互联网语境,充斥着太多的“自以为是”的叙事]。互联网的确给人一种“横扫一切”的狂妄或者气势。但是我觉得这可能也只是表象,这只是宣传口径表现出来的那种所谓“丑态”,所以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担心或者疑问,关心东西方到底最后谁干倒谁?

这种担心我认为是多余的,不需要担心。为什么呢?如果放在历史长河里来讲的话,对中国人也好,对发达国家也好,大家其实都在“补”一手牌。补什么呢?我觉得东西方,不管是有神论文化还是无神论文化,他在日常生活层面和商业、政治层面,都有一个共同的课题没有解决好,什么共同课题呢?打个比方说,叫做“老人的退出问题”,“老人”,并非指“老年人”,这是一个隐喻。老年人,就是有威权者,有“神功”者,有“知识霸权”者等等,老人的“退出问题”是东西方文明共有的一个尚未解决的问题,它的基本表征就是“财富和权利/权力的继承/传承问题”。互联网将来要“解决”这个问题。

当然,“解决”这个词语并不准确。很多问题其实不是被“干掉(即解决掉)”的,而是被“废掉”的。所以说,互联网“解决”这个问题,就要通过降低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来实现的(其实是降低人的重要性来完成的)。

过去人类历史上西方都是主体、个体、本体,东方是人为中道,人恪守中道,不管怎么样,借物理的话来讲就是强调原子,强调个体微粒。但是互联网强调的是关系的重要性,说白了就是关系、连接的重要性,大大超过个体的重要性,这对东西方来讲都是一个全新的课题。所以在这个意义上,不是说中国崛起干倒西方,这是一个陈词滥调,谁崛起干倒谁,这都是旧史观下的陈词滥调。

    我相信一定是对话,所以我讲新的世界史是对话的世界史,真正文明史上东西方文化的对话从来都没有从容不迫地展开过,包括阿拉伯文化跟基督文化的对话、儒道释文化跟其他文化的对话等等。以往我们经历的都是“打架”的历史,真正的文明对话尚未展开。所以,在这种意义下,我觉得未来对东方文明和西方文明是共同考验,不是考验谁比谁强,不是比拼最后尘埃落定之后谁占上风、谁占下风。

    我是这么判断的,对东西方人,有思想的人都应该把这个问题往后放。这不是最迫切的,这是个零和博弈,如果说哪一个文明战胜哪一个文明,这就是我前面说的典型的“穿新鞋走老路”。当然在现实层面这个问题要不要担心呢?那当然要关心,所以我说您的问题肯定是对的,但是停留在这个层面是不够的。我们把这个担心告诉未来的孩子们,他们可能就不这么想了。我们要想像他们为什么不这么想,以及他们面临的困境是什么?

    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是:人格分化。未来的孩子们所遭遇的局面,远比我们今天的局面艰难得多(当然是站在我们的视角说的)。我们今天只不过是一个人有八个账号,他们将面临八种身份、八重人格,甚至八个独立的主体。一个人如果有八重人格会怎么样?如果我的孩子他将来有两重人格是欧罗巴情结,还有三重人格是非洲土著情结,还有五重人格是属于他的本土情结~~(朱老师插话:我本人现在就这样。)

如果这样的话,显然我们过去照本宣科的东西(那些旧的知识谱系)统统救不了他们。在这种情景下,我觉得从工具层面上,我们不能再强调“谁胜过谁”这种语境了,我们不能再渲染谁战胜谁,胜王败寇的这种腔调,这种腔调对孩子们是毒素,不能帮他们,不能帮他们hold住八重人格、八条命,Hold住精神分裂。这个恐惧是前人很少有的,今天互联网让它成为一个重大问题[推荐参看荷兰鹿特丹Erasmus学院Jos de Mul的另外一本书《赛博空间的奥德赛》;我非常喜欢这本书中的一个标题“精神分裂症的春条到了?”;不过Mul教授用的是"?"号,今年1月8号在北大参加师曾志教授组织的“跨语际生命传播思想峰会”上,与Mul教授谈,我认为这个"?"号应该是“!”号。“精神分裂症的春天‘必须’到来!”]


第二个问题,您说互联网对那些工业时代的遗老遗少们价值很小,或者互联网本身也就是提供一下信息。这个听上去有些无奈。的确,互联网的话语方式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人普遍不熟悉,甚至难以理解和接受的。但我觉得问题不在这里。

我觉得这里要理解一下“信息”到底是什么?

按照信息论创始人香农的定义,信息就是借助一定的编码方式,所能榨取出来的有用内容的限度的度量。这个话说的拗口,重说一遍:香农认为,人们交流、通信、传递意思,统统都借助编码,编码有一个最低限度,也就是花费最小的符号序列,所能传递的最多的“意思含量”,这个就被称作“信息”。

香农的定义对建立通讯理论非常有用,是奠基性的。它给出了一个关于呈现有用内容的编码能力的度量,所以被广泛用于信号处理、数据传输与压缩、编码与密码学、参数估计等。但是,需要注意的是,香农的信息论,对“信息到底是什么”并未发表任何意见。他只是指出了“如果有用的内容,与无用的内容搅合在一起的话,得花多大力气把有用的内容,榨取出来”。也就是说,香农信息论基本上解决的是一个工程问题,他解决的是如果我们要彼此通信,那么所需要的最窄的信道是多少?在我们彼此通信的过程中,我们相互传递的“信息”里,不可避免的“信息损耗、流失”是按照何种规律发生的?香农的理论,对建立我们关于“如何展开一次有意义的通信”非常重要,所以香农理论基本上聚焦在“编码长度”、“数据量”、“信道带宽”这样一些工程指标上,而不是“信息的内容是什么”。也就是说,香农信息论是关于“管道”的,而不是关于“管道中的流体的”。


所以我觉得,关于描绘香农信息框架、编码解码结构里的那些个“肉”、“流质”的“信息论”尚不存在,香农的信息论是关于封装信息的那个“壳儿”的信息论,是关于“信息物理加工、传输、存储”的信息论。这个信息论对信息有一个基本的假设,那就是“信息是与噪音相区别而存在的”,关键是——香农假设“人们事先知道这一点”。

这一点在今天看来完全站不住脚。


系统科学家Checkland ,Boland,Sholes和Mingers等,在1980-1990年代提出这样一个公式:信息(Information) = 数据(Data)+ 意义(Meaning)。Boland是这么说的:“信息系统是数据在意识中转化为信息的过程;这一过程是通过对话发生的,是在语言、推理的共同作用下,经由社交环境有组织地发生的。”[Boland, 1985;相关文献非常多,这里仅列举一篇:Sebastian K. Boell,Dubravka Cecez-Kecmanovic在第36届世国际信息系统会议的论文,“What is ‘Information’ Beyond a Definition?”,网址:http://skb.unifind.de/publications/2015-ICIS-Boell,Cecez-Kecmanovic-What_is_Information_beyond_a_definition.pdf]

我们现在大多数情况下把信息和数据两个词混着用,好像信息就是数据,数据就是信息,这是个很大的误解。数据是死的,信息是活的,这个大家都能理解。但活在哪里?就活在这里。信息凝结着意义。信息对人的价值在于意义,而不是数据。

但是,对这个意义的生产方式的理解,是区分香农的旧信息论和未来新信息论的分水岭。香农的信息论假设信息就在那儿(over there),信息是可以像罐装啤酒那样,预制罐装的。也就是我常说的,“先生产~~后消费~~”。这是浓厚的工业时代的生产方式。假设信息可以剥离出来,可以提炼出来,然后人们就像打牌一样,把信息传递来传递去。

这“几乎”是对的。我说几乎,是指在“物理层面”,这是对的。

但我觉得理解互联网不能停留在这一步。信息的生产方式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。信息是“边生产~~边消费~~”的。信息是对话者对话的刹那,被双方共同生产出来的。理解了这一点,就会非常理解为什么今天的互联网创业者喜欢谈场景、喜欢谈交互体验了。场景、体验、交互,是有理论依据的,但这个依据不能仰仗香农的信息论(虽然它在那个语境下当然是对的)。


几年前大数据热的时候,上海大学数学教授史定华多次与我聊大数据,提出“到底什么是大数据”的问题。史定华老师曾做过多年基因图谱分析,用他的话说,“血液才是真正的大数据”[参考史老师“血谱”研究成果:http://www.sscqw.net/a/zupu/xuepu/2014/0925/656.html)。


受史老师的启发,我觉得理解大数据的关键在“死活”。我们现在是处在一个数据爆炸、认知过载的时代,让很多人觉得我们被信息湮没了。其实湮没了是假,是因为Meaning找不到了。现在太多的数据是“死”的,只是“数据尸体”。真正的大数据所激发的是意义共生的场景。所以信息的重要价值,在于对意义(Meaning)的命名、解释、交互。信息问题,重要的一面在于意义问题。

顺便说,过去几年里,我在北大、北师大、人大的新闻学院讲课或者讲座的时候,常讲这样一个观点:互联网将带来公共空间复活的挑战。传统媒体已经被“颠覆”到了谷底,但意义生产问题并未解决。这才是新媒体存在的理由:新媒体将塑造全新的意义生产方式,我把它叫做“传受合一”,这个已经发表过一些文章了,在此略过(参看2014年9月4日拙文“传受合一:新媒体的思想基石”)。


[注:还有一些内容,继续整理中。另外,朱老师的问题,也有可能我尚未听懂。回头我再请教朱老师吧。关于这次对话的前后因缘,请阅读君参看第(1)部分的按语,谢谢!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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